首页 > 诗社 > 温文尔雅   韵至心声
温文尔雅   韵至心声 
——解读王枕美现代诗的美学思想
哈达奇·刚
        王枕美,是我认识了十几年的老朋友。2005年4月,我去科隆参加中德电视节目交流论坛的活动时,与他相遇,并从此成为莫逆之交,多年来一直来往不断。2006年,他从欧洲回到杭州,做了一个自由写作者,既写诗又作画,成就斐然,名气一年胜似一年。2006年盛夏,他来到呼和浩特找我,我们一起度过了难忘的数日。我们爬上大青山最高处,远眺重峦叠嶂的群山,俯瞰山下烟雾缭绕的青城,也仰卧在绿草地上万花丛中,享受独处天地之间的美妙感觉。当然也少不了听听音乐、品品草原风味以及以文会友,与内蒙古的学者、诗人朋友们相聚。期间,他还策划了在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他的诗集《百鸟争鸣》(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7.3)。
        这部诗集共收135首诗,分四辑,第一辑百鸟争鸣100首、第二辑中秋放歌16首、第三辑城市雕塑4首、第四辑古韵新篇15首,他说其中《百鸟争鸣》是他准备创作的系列作品《百花齐放》《百山峥嵘》《百水奔流》《百帝飞扬》等五部诗集之中的一部。当时我很羡慕他的坦诚和执着,一个在欧洲淘金的商海游子能够放弃金钱的诱惑,回归中国,静下心来与笔墨打交道,从事诗歌创作,真是少见。书印的很精致,文字也耐读,一百只鸟由凤凰开头,让绶带鸟衔接,以鹏收尾,巧具匠心,耐人寻味。正如他在后记里所言“大千世界,似幻似真;世人百态,可唱可掬”,诗吟百鸟,意在苍生。其实,枕美本不是商道中人,1978年他很年轻,就已在诗海荡舟,第二辑中秋放歌、第四辑古韵新篇中有他写于1978的作品。那时正值顾城北岛们喧嚣之时,但他的诗作竟无半点的朦胧新潮,无怨天尤人的哀叹与愤世嫉俗的宣泄,有的只是对诗经、楚辞、唐诗、宋词流传下来之诗歌伊甸园的憧憬和李杜放翁乃至陆柳之唯美的追溯,这种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DNA深深地根植在他的血脉,即使在第三辑城市雕塑里写欧洲几座都市罗马、威尼斯、佛罗伦萨、波罗尼亚和那里的黄昏、喧哗、深巷和乔治·华盛顿、但丁时,依然让他“想起了中国/想起中国的长城”。(《百鸟争鸣·罗马》)。
        《百鸟争鸣》出版后,他开始写山,七言绝句,发表在百度上,很快众网友们回应,于是他继续写山。不过不只是七言绝句了,改用五言绝句、六言绝句和四言绝句。古人既然创造了五言绝句和七言绝句,那么六言绝句和四言绝句也不是不可以写,他说。况且,他只是框定了句式字数,并没有严格仿照古体诗的格律去写。他认为,“现代人没有必要拘泥于一千年以前产生的和适用的古体诗的格律。”话说回来,当代人往往“写不好古体律诗,死板、枯燥、缺乏生活气息和诗的意境。”其实,他是一个新体格律诗的倡导者和实践者,暂不说他的偶数绝句是否地道,单说他的新诗,就有很多新格律诗的韵味,用他的话讲,“去完善现代诗,使现代诗走向经典化”。
        说起新格律诗,枕美绝非第一人,历史上有吴芳吉、闻一多、徐志摩、何其芳、余光中等能数一大串,甚至郭沫若、冰心等也在列。但枕美之新格律诗似乎涉猎更广泛,有五言七言绝句,也有四言六言绝句,更有一种一首诗中前后两段对称的格式。

白雪芬芳!白雪芬芳!

 
那晚, 惊回头,
你美目盼盼,
满脸的春色也灿烂,
你说:“诗,很喜欢!”
知道吗?当你的红唇一动,
便是漫天雪花飘香!
白雪,白雪啊!
 
白雪芬芳!白雪芬芳!
 
这晚,惊回醒,
你彩铃朗朗,
满幕的春色也灿烂,
你说:“心,有些醉!”
知道吗?当你的玉指一点,
便是彻夜相思缱綣!
白雪,白雪啊!
 
白雪芬芳!白雪芬芳!
白雪芬芳!白雪芬芳!
(《一百个女人的情歌·白雪纷纷》)
 
再见银花!再见银花!
 
那天,在宴会上,
你如樱桃小口只一吐,
便是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
父亲的草原好瑰丽,
母亲的河好深沉。
你知道吗?
银花,银花啊!
 
再见银花!再见银花!
 
这天,在夜街头,
你如新月凤眼只一盼,
便是满天星斗,满地月光!
满天的星斗好璀璨,
满地的月光好妩媚。
你知道吗?
银花,银花啊!
 
再见银花!再见银花!
再见银花!再见银花!
 (《一百个女人的情歌·再见银花》)
        上面两首诗,不是有明显的固定架构和格式吗?这样的诗,他写了不少,在《一百个女人的情歌》中尤多见。这样的诗,读来朗朗上口,且又字斟句酌,既有古体诗词的铿锵,又有民歌的叠咏,更有现代诗的直白。乍看随手拈来,细品不乏精雕细刻,功夫了得。这种平淡之中的神妙,不是每个诗人都能够做得到的。
        他的《百》系列,我还读到了《百花齐放》《百山峥嵘》《百水奔流》《百帝飞扬》和《一百个女人的情歌》的部分篇什。如果说《百鸟争鸣》和《百花齐放》很像是二部科普读物,夹杂着花鸟们与古今风流韵事之间的关联;那么《百山峥嵘》很像是一本地理杂志,带着人们的影子或历史的观照。《百水奔流》则自由些,多了几分人的情感,那每一条水,恋山养人也造化天地,正如他所说“无论是江、是河、是溪、是沟,也无论是大、是小、是长、是短,都是母亲河。”诗从“上善若水”,写到“我们每个人应从水中感悟人生最基本的意义。”《百帝飞扬》倒像是一部中国二十四史普及本,虽然不再是绝句,但每首都八行二节,中国历史上的开国皇帝、盛世皇帝、幸运皇帝、无为皇帝、情种皇帝、隐忍皇帝、暴虐皇帝、荒淫皇帝以及造反领袖,都有描述,帝王们倾其终身苦心经营的朝政,枕美寥寥数笔,功过是非赫然纸上。
我觉得,他的“百”系列写得都很好,然《一百个女人的情歌》则更生动、鲜活、动情,与女人们的情感互动,似火焰燃烧,似泉水喷涌。
 怎么看你都是那荷,
越是夏天的烈焰,
越把自己开成烈焰!
 
且把春愁那百寻柔肠,
与夏天一起燃烧,
快让你冲出世俗浑浊之牢!
 
你也快去告诉那一枝残荷,
那一枝昔日枯萎的残荷也快来,
快告诉她就在夏日熊熊烈焰中槃涅!
 
如果不能爱得灿烂,
那就爱得悽烈,
一池荷花一池旖旎!
 
你是那荷:
风清月朗时一幅荷塘清趣!
风狂雨骤时一幅泼墨惊艳!
 
抱月光之贞哦佩爱神之剑,
美目盼盼哦遥望苍天,
孤独的心早已充溢着那甘烈荷香!
 
碧涟涌处,莲藕依依,
骄阳当头,激越飞扬,
你就是那荷,开不败的娇红莲!
——《一百个女人的情歌·你是那荷》 
        我年轻时曾读过郭沫若的情诗,很是燃烧了一起,惊羡那纯粹、桀骜不驯、不顾一切,还有细腻得掉下根针都能听得见。《你是那荷》让我想起了我读郭沫若时的心动。诗人极富海想,却不失风雅,从中,我看到了本真,没有任何掩饰,直截了当,意往神驰。“风清月朗时一幅荷塘清趣”,这是散文里的意境,枕美散文写的也很好;“风狂雨骤时一幅泼墨惊艳”,这是国画里的构图,枕美山水画画的也很到位。另外,有几首写了草原上的女孩子,我都还认识,倍感亲切,只是我平常见而无有怦然,枕美却初次相见而竟有“一朵彩云飘然而至”的心动和幻境。
阿丽玛!阿丽玛!
 
你说:“我叫阿丽玛!”
阿丽玛定是瑰丽、定是俏丽,
不必问,
定是草原上最美丽最美丽的字!
闻名亦如见人,
当一朵彩云飘然而至,
阿丽玛啊阿丽玛!
 
阿丽玛!阿丽玛!
——《一百个女人的故事·阿丽玛》
        我还读了诗人另两部诗集《一百个圣经的故事》和《一百个历史的歌谣》里的部分诗。
        《一百个圣经的故事》是他——一个现代东方人对古代西方经典教会文化《圣经》的解读与诠释,几分意旅,几分心奇,几分感慨。
人类的语言呀从此也就乱套啦!
该诅咒巴别塔啊该死的巴别塔,
否则中国人考托福用不着这么害怕,
别说四级、六级,八级都不在话下,
去欧洲去美国都用不着大使馆签证,
——《一百个圣经的故事·巴别塔》
        戏谑之言,透着几分俏皮,将一个西方古代传说与中国当代人们普遍关心的“托福”联系起来,让人觉得圣经并不深奥,可读也可近。
        《一百个历史的歌谣》有所不同,写成年代以06、07、08为主,基本上都是诗人对历史有感而发之作。其中有《南屏山》《龙凤呈祥》出自《三国演义》和京剧戏曲;有古代四大美女和当代提琴演奏家;有言情小说《金瓶梅》中的金莲、瓶儿、春梅;有长城、端午节,中秋月;有小鱼儿们和渔夫;也有屈原橘颂、李白出峡、东坡赤壁和古代女诗人薛涛、李清照、严蕊等等。游逛当今山水穿越远古时空,身为当今书生感叹昔日英雄,自喻当今情种辩白风月丽人……诗人的这一切,源自饱读、善读、痴读;源自爱诗、为诗、痴诗;源自闲情、钟情、痴情。终归源自一个痴字,身处乱纷纷尘世而于诗痴、于史痴、于人痴,充耳不闻官宦奇闻、花边新闻、桃色绯闻;俨然一千多年前的桃源居士,在斗室里释卷兴叹、面壁妙语;我很少听到他讲时代梦、想改天换地、贪官亿元不义之财、市场何家盈亏得失;他有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够感知的神秘世界,那里无比自在、无奇不有、无限富有;他有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够驾驭的美妙潜能,游西湖与故人话旧、穿九曲寻貂蝉拜月、过中秋与嫦娥调侃:
那时候,屈大夫发疯了,
曾问你:“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厥利维何,而顾兔在腹?”
到后来,李太白喝醉了,
胡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又到后来,苏东坡失眠了,
叹道:“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还有谁唱你呢?
贾岛说:“僧推月下门。”
韩愈说:“僧敲月下门。”
张孝祥说:“玉鉴琼田三万顷。”
柳永说:“杨柳岸,晓风残月。”
连后来者余光中也不想睡了,
也说:“月是冰过的砒霜。”
——《一百个历史的歌谣·中秋月》
        只是因为,他时常与他们为伍,有时会同桌共饮,有时会在兰亭序碑前共放纸船,有时会跟着李白出峡,一路上站在李白身后唠叨:“那年当他乘舟出三峡时,∕两耳啼不住的是哪一群猴子?∕而两岸狰狞的青峰连绵,∕又怎样看得他心猿意马?”忽而想到自己不过是当今污染环境中的一介书生,不免与李白舟下清流做一比较而感叹,“水还是源头青青水,∕毕竟未被污染,∕天却被巫山的云雨吞了,∕白帝城看不见就看不见,∕最悬念处便是江陵还远!”(《一百个历史的歌谣·李白出峡》)。
        这就是枕美,或曰枕美的诗歌。
        枕美的诗歌,每首之后都有个题记,交代一下所咏人物、事件与灵感,这成了枕美诗歌作品的一道风景线。至少在我这既不懂史又不懂诗的读者看来,这不仅可帮助对他的诗作有个深入浅出的理解,免得云里雾里出不来,而且也可引导对他诗作涉猎的人文历史有个大概的了解,省得去查阅故纸堆,所以,这不是故弄玄虚的画蛇添足之为,而是恰到好处的画龙点睛之笔。
        去年,枕美给我寄来一本袖珍版的《王枕美诗书画选集》,收有14幅山水画、4幅四季图、4幅字、25首诗,还有友人写的一序一跋两篇文章,策划好,编排好,效果好,而更重要的是我由此才知道枕美还是一位造诣不凡的画家。
        画,我就更不懂了,真不敢说三道四,但奇妙的是,我看了他的画,却有一种看到了真正山的感觉。平常,人上山,这山看着那山高,有树有石,有流水,总有很多情趣让你流连忘返,生动是生动,但瞎子摸象,只见一岭一涧,难见大山之大,身在庐山不识庐山真面目。可是,枕美让我识了庐山。
        原来,山会起舞,群峦与劲松还有鸟儿会朝着一个方向,躬身齐躯。(《漫卷烟霞丽人行》);山在听故事,似有一位老人正襟危坐在寺院讲述着盘古开天,众山合围,聚精会神洗耳恭听美丽的传说(《雁荡山揽胜图》);山也会顿首,众山簇拥一座大山,大山五官齐全蓬头华髥郑重地宣告:我们山叠山峰挤峰,相聚在一起解读“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秋山秋水听秋声》);山还在唱歌,鸟鸣深涧,树舞巉岩,秋雁逐鱼在水滨,仕女雅集于亭下。(《万类霜天竟自由》)。
        枕美画笔下的山水,全都是动态的,向前俯倾的,人格化的和有灵性的,其中有的就是人像或鹰隼。那山,不图形似只求神似。是山,又不是真山,是他心中的山,这与他的诗如出一辙。前些年我从事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朋友给介绍深山沟里一位80多岁的剪纸老农妇剪的一幅剪纸作品,是个侧面人儿,看不见的另一侧面的眼睛和耳朵也剪出来放在头的一侧。她认为,侧面人像不完全,另一侧面的眼睛和耳朵,应该补上才是。这幅作品,来内蒙古考察的中国民协冯骥才主席看了,禁不住大呼:“这不就是毕加索吗!”毕加索,划时代西方艺术大师,让懂行的人细细解读,的确让人惊讶。然而近些年人人都成了毕加索,称什么什么派,朦胧、畸形、古怪、很是深奥,可是让懂行的人解开谜团,原来并无多少艺术在作品里边。
        枕美画作之创新,并非凭空杜撰,他最明白“画在似与不似之间”( 齐白石语),最清楚画之道“若气韵不周,空陈形似,笔力未遒,空善赋彩,谓非妙也。”(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论·论画六法》)所以,他才有魄力对“其始于五代董源,南宋又以黄公望为宗,后又清六家仿其宗法”的淡彩山水予以大胆创新,“在水墨勾勒皴染的基础上,敷以赭石为主色的淡彩山水”,而此“浅绛山水给山水艺术创作注入了新鲜的生命感受和鲜明的现代特色,”从而形成了自己“淡而厚,实而清,书卷之气见于赭墨外”的独特风格。(以上均见《王枕美诗书画选集》)。
        枕美才华横溢,且能够超脱尘凡,静下心来创作,亦诗亦画,在当下时潮中确属难能可贵,也可谓是当今少有的现代文人,温文尔雅,韵至心声,而这正是真正的艺术家所具备的最佳状态。
        祝愿艺术田野上的黑马,奋蹄向前,继往开来,直达彼岸。
 

        2016.10.8于呼和浩特中海外滩